作

者

【資料圖】

簡

介

鐘振振，1950年生，南京人。現任南京師范大學教授，博士生導師。古文獻整理研究所所長。兼任國家留學基金委“外國學者中華文化研究獎學金”指導教授，中國韻文學會會長，全球漢詩總會副會長，中華詩詞學會顧問，中央電視臺“詩詞大會”總顧問、國家圖書館文津講壇特聘教授等。曾應邀在美國耶魯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講學。

鐘振振：宋吳文英《夢窗詞》新解

第五十集

探芳信

宋·吳文英

為春瘦。更瘦如梅花，花應知否。任枕函云墜，離懷半中酒。雨聲樓閣春寒里，寂寞收燈后。甚年年、斗草心期，探花時候。

嬌懶強拈繡。暗背里相思，閑供晴晝。玉合羅囊，蘭膏漬紅豆。舞衣疊損金泥鳳，妒折闌干柳。幾多愁、兩點天涯遠岫。

關于“甚年年、斗草心期，探花時候”

楊鐵夫先生《吳夢窗詞箋釋》卷三曰：“《荊楚歲時記》：五月五日，有斗百草之戲。”

按：楊先生的這條注釋，似可商榷。《荊楚歲時記》，南朝梁宗懍所撰，時代較早，不宜用來為宋詞作注，因為宋代的風俗比起南朝來，已經有了許多變化，不完全一致了。即如此條而論，《荊楚歲時記》說“五月五日”斗百草，時節是仲夏；而吳文英詞明明說是“為春瘦”“春寒”，節令并不吻合。

宋人詞中，“斗草”二字出現的頻率很高，且絕大多數用例的季節背景都是春天；說得更具體一點，多集中在暮春三月，清明、寒食。

如柳永《斗百花》（煦色韶光明媚）曰：“池塘淺蘸煙蕪，簾幕閑垂風絮。春困厭厭，拋擲斗草工夫，冷落踏青心緒。……深院無人，黃昏乍拆秋千，空鎖滿庭花雨。”

晏殊《破陣子》曰：“燕子來時新社，梨花落后清明。池上碧苔三四點，葉底黃鸝一兩聲。日長飛絮輕。〇巧笑東鄰女伴，采桑徑里逢迎。疑怪昨宵春夢好，元是今朝斗草贏。笑從雙臉生。”

歐陽修《漁家傲》曰：“三月芳菲看欲暮。胭脂淚灑梨花雨。寶馬繡軒南陌路。笙歌舉。踏青斗草人無數。”

李甲《擊梧桐》（杳杳春江闊）曰：“斗草園林，賣花巷陌，觸處風光奇絕。……看那梅生翠實，柳飄狂絮，沒個人共折。”

萬俟詠《三臺·清明應制》曰：“乍鶯兒百囀斷續，燕子飛來飛去。近綠水、臺榭映秋千，斗草聚、雙雙游女。”

朱敦儒《滿庭芳》（花滿金盆）曰：“問今日何處，斗草尋芳。不管馀酲未解，扶頭酒、親捧瑤觴。催人起，雕鞍翠幰，乘露看姚黃。”

李清照《浣溪沙》曰：“淡蕩春光寒食天。玉爐沉水裊殘煙。夢回山枕隱花鈿。〇海燕未來人斗草，江海已過柳生綿。黃昏疏雨濕秋千。”

呂渭老《極相思》曰：“西園斗草歸遲。隔葉囀黃鸝。……寒食清明都過了，趁如今、芍藥薔薇。”

侯寘《鷓鴣天》曰：“蜀錦吳綾剪染成。東皇花令一番新。風簾不礙尋巢燕，雨葉偏禁斗草人。〇非病酒，不關春。恨如芳草思連云。西樓角畔雙桃樹，幾許濃苞等露勻。”

袁去華《清平樂》曰：“春愁錯莫。風定花猶落。斗草踏青閑過卻。乳燕鳴鳩自樂。”

韓玉《且坐令》曰：“閑院落。誤了清明約。杏花雨過胭脂綽。緊了秋千索。斗草人歸，朱門悄掩，梨花寂寞。”

趙師俠《酹江月·乙未白蓮待廷對》曰：“斜風疏雨，正無聊情緒，天涯寒食。……海燕未便歸來，踏青斗草，誰與同尋覓。杜宇多情芳樹里，只管聲聲歷歷。似勸行人，不如聞早，作個歸消息。”

吳文英詞別首《掃花游·春雪》亦曰：“心事春縹緲。記遍地梨花，弄月斜照。舊時斗草。恨凌波路鎖，小庭深窈。”

又《祝英臺近·春日客龜溪游廢園》曰：“斗草溪根，沙印小蓮步。自憐兩鬢清霜，一年寒食，又身在、云山深處。”

又《燭影搖紅·毛荷塘生日留京不歸賦以寄意》曰：“背東風、偷閑斗草。亂鴉啼后，解佩歸來，春懷多少。”皆是其例，可以參看。

關于“玉合羅囊，蘭膏漬紅豆”

劉永濟先生《微睇室說詞》曰：“‘玉合’二句，皆閨人之化妝品。”

按：劉先生的這條解說，錯得更是離奇。“蘭膏”即“香脂”，可以說是“化妝品”；“玉合”即“玉盒”，“羅囊”是綾羅制作的小袋，怎么是“化妝品”呢？“紅豆”就更不是“化妝品”了。

吳文英詞這兩句其實是說，抒情女主人公將紅豆浸漬在香脂中，而香脂盛放在玉盒中，玉盒又珍藏在香囊中。為什么要這樣鄭重其事？因為這是情侶所贈，“此物最相思”啊！

這明顯是化用唐人韓偓的《玉合》詩：“羅囊繡兩鳳凰，玉合雕雙鸂鶒。中有蘭膏漬紅豆，每回拈著長相憶。”注者、說者未及，故為拈出。

標簽： 宋吳文英夢窗詞新解第五十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