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全本紅樓夢圖》[清]孫溫
(資料圖片)
原文刊于《上海文學》2022年12月號
通靈寶玉與玫瑰花蕾? 第五回
徐皓峰
評書等于人情
寶玉聽著無感的《紅樓夢》昆曲十二支,之后再提,為避免說了詩再說曲,偏離故事,讀者不耐煩。
第六回開頭,寫丫鬟襲人發現寶玉夢遺,她避開旁人,給寶玉換了衣,顯出她是個懂事、能擔事的人。書中寫襲人比寶玉大兩歲,應是北京話“大點”的意思,不見得真到兩歲。后文交待寶釵與她同歲,該是九歲女孩。
九歲女孩,智商已驚人,我小學的記憶里,她們和二十多歲的老師、三十多歲的父母相差無幾。
寶玉七八歲,怎么會出此事?跟飲食有關,末代皇帝溥儀的自傳,寫他童年給喂了補藥,成宮女玩物——他的自傳,常跟同代其他記載對不上,可能不適合作依據。
還是看當代新聞吧,父母個子矮,希望孩子高個,童年大補,造成早熟。甚至沒補,正常吃喝,但商場賣的兒童食品激素多,一樣早熟。
襲人的知識,是聽伺候成年主子的丫鬟們說的吧?兒童總是好奇大人,二〇〇五年美國電影《水果硬糖》有句名言:“女孩喜歡模仿女人,但她們還是孩子。”金庸的武俠小說,男主多從兒童長起來,有大量調戲女生的情節,小學生看著過癮,長大再看,頗不是滋味,發現是兒童的惡趣味,搞怪成分大,色情得不純粹。
襲人和寶玉得了知識要實踐,兩人偷試。不稀奇,上世紀七十年代一個月回一次家的“整托”幼兒園,一周看次電影——不在社會公映、分別在各單位放映的內部參考片。一九七一年的意大利電影《一個警察局長的自白》有裸體,一九七八年埃及電影《走向深淵》有審訊人員騷擾女犯——小孩看了,要試試。
王朔的《看上去很美》寫得節制,傳聞里有更重的事。
書中寫“幸得無人撞見”。怎么可能?前文交待,寶玉住所是在賈母房里的隔間,緊挨黛玉,除了丫鬟,還有多位老媽子。
一九六三年意大利電影《豹》,貴族青年與資本家女兒幽會,貴族家的房少部分住人,大部分閑置。走不盡的房間,給資本家女兒極大震撼。
貴族青年介紹,他家世世代代在閑房偷情。兩人到了間有床的房間,并不破敗骯臟,不住人需維護,隔段時間有用人做基礎性打掃。
賈家也如此,薛寶釵一家幾十口人到來,立刻能住下,便因為貴族有閑房制度。以晚清的醇王府為例,一年總有兩千人住,主人家占少部分,大部分是來京辦事的流動人口,有的一住三四年,有的幾日便走。
醇王不當攝政王了,府內人口減少大半。貴族家是酒店性質,有淡季和旺季。寶玉、襲人偷試,應是尋了間閑房。
交待完寶玉襲人,曹雪芹假裝講起評書,跟虛擬的座兒(聽評書的茶客)互動,矯情地說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講了,賈府這么一大家子,千頭萬緒呀!索性從最外圍講起吧,一個跟賈府有點關系的人,正往賈府來——還沒交待是什么關系,突然耍狠,說你們要嫌我說得瑣碎,就扔了這本書,看別的書好啦!
今日評書,也這么說,如“下面的事,我說不好了,你們還聽不聽?”顯得之后是繁難大事,聽眾鼓掌,求往下講。
有考據,曹雪芹在家族落敗后,生存能力弱,住破廟,當了更夫,掙不到錢,病死了兒子。從剛才那番話分析,職業特征明顯,應是入了書場,憑他水平,肯定有粉絲,不至于沒有醫診錢。
說評書,是讀書人的最后一碗飯。清朝滅亡后,八旗子弟失去供養,下海說評書、唱大鼓,足夠生活。抗戰期間,有北平知識分子轉移到重慶,找不到工作,下茶館講《三國演義》,靠著文史知識、個人魅力,甚至比職業評書藝人還叫座兒。
曹雪芹應是靠著講《三國》,寫完了《紅樓》。
推論美好,祈禱真如此。
他在書里留下來的這段“嬌情、耍狠”,在評書術語里叫“要好”。相聲術語,部分借用評書,上世紀八十年代相聲的“要好”,我們這代人熟悉,比較直白,如“我聽不到掌聲”“臺下還有人嗎?”
得好,是憑本事,讓觀眾主動喊好。要好,等于要飯,成名藝人這么干掉價,新手可以,靠這招熱場。
我的童年,相聲昌盛,評書衰落。茶館沒了,失去演出場地,轉成電臺廣播,在午飯、晚飯、夜班時段。廣播評書,是吃飯、干活時聽的,時不時開個玩笑,情節松散,不怕聽眾走神。
茶館評書的蔫包袱、連環包袱,在廣播里就不好使了。蔫包袱是讓聽眾自己察覺前后情節出現矛盾,產生懸念,連環包袱是密集的情節變化,只能在茶館的單純環境、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聽。放在廣播里,聽眾聽不出來,或容易聽亂。
廣播評書,多用“響包袱”,即笑料。我們的童年,聽到的是相聲化的評書。后來,評書進了電視,又出現演戲化的評書,七情上臉,聲調多變。
茶館時代的評書,不需要演太多,語調上分出老男、少男、老女、少女。四個語調用于一切人。評書的本事是敘述技巧,是說出來的效果,不是演誰像誰。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電視評書末期,等來位不演戲、不抖笑料的連麗如,老人們贊正宗,小孩們看不下去。
評書本不是逗孩子玩的,經歷過世事的成年人聽起來才有共鳴,茶館時代,聽一套書要兩個月,票價限制,孩子和低收入者進不來,到廣播、電視時代,才擴大了受眾。連麗如是民國評書藝人連闊如之女,得父親教導“說書就是說人情”。
小孩對人情無感,生活過于辛苦的人也無感,他們急于找樂子。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多香港電影、有史以來的大多好萊塢電影,都糙化人情,造熱鬧。
看曹雪芹如何寫人情。
劉姥姥跟王熙鳳沒有血緣關系,劉姥姥女婿的祖父跟王熙鳳的祖上攀親,都姓王,算作親戚。該是口頭上說的,沒補進家譜。古時,重修家譜的費用,可以買宅院。
所以只有王熙鳳的祖上認,并沒有通告全族,現今的王家人里,只有王熙鳳的父親和姑姑兩人知道這事,王熙鳳的姑姑是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。
劉姥姥在女婿家生活,女婿沒錢,發愁過年,劉姥姥出主意“走親戚”,去賈府找王夫人討錢。女婿不敢接觸豪門,不是自卑,是不知禮節,成年男人說錯話,別人會較真,容易搞砸。老人和小孩說錯,能得原諒。
劉姥姥只好自己出主意自己辦,帶著外孫去了。
貴族小姐出嫁,會從娘家帶一班人過來,丫鬟、男傭、馬夫、保鏢、賬房、廚師、花匠、裁縫等,稱為陪房。王夫人有一個陪房叫周瑞,跟劉姥姥女婿有交情,劉姥姥尋到賈府大門,求門丁通報。
下人進出不走大門,另有門。大門的門丁只負責給主人通報,不負責給下人通報。讓他們進去找下人,會生氣,覺得“你把我當什么人了?”耍劉姥姥門外等,說周瑞今天有事出門,一會兒你能見著。
劉姥姥永不可能等到。老北京的生活經驗,對下人要格外客氣。越低人一等,自尊心越高。不知道他們的敏感點在哪兒,不知什么地方就得罪了他們。他們的報復來得快,防不勝防。
劉姥姥傻等,終有一位老門丁發慈心,告訴去后門找。周瑞不在,其夫人稱為“周瑞家的”,劉姥姥得了善待,周瑞家的跑前跑后,幫忙約見。后文顯示,周瑞家的不是善茬,坑害主子、欺負小輩,為何對劉姥姥全然好心?
這便是人情,殺人犯不是見人就殺,面對朋友,他就不是殺人犯了。
先寫大門受冷落,再寫后門得熱情,是曲筆——個人處境要有正反變化的曲折,讀者看著,一會兒憋屈一會兒舒心,便跟劉姥姥有了共鳴。寫人物細節準確、心理豐富、含社會寓意,還是盤生冷飯,得用曲筆炒一炒。
前文寫女婿跟周瑞有交情,點一筆,不交代具體什么交情,此時再由周瑞家的心理活動來交代。之前交代,讀者也記不住,這里交代,正在點上。介紹之前周瑞“爭買田地”,女婿多有幫忙,前文寫的女婿一股無賴勁,以此推測,做的該是臟事。
周瑞家的既然是真幫忙,便直接問劉姥姥是“路過看看,還是特意來的”——友情看望,還是有目的?劉姥姥說是“特意看你”,也想見見寶玉的母親王夫人。
老北京風俗,求人辦事,還要人猜。因為平日人與人交往,以談錢、有目的為恥,劉姥姥強調“特意看你”,表示沒有目的。
二〇一三年電影《葉問:終極一戰》,一段戲是李小龍約見師父葉問,說自己時間緊,沒時間系統學木人樁,要把葉問打木人樁拍攝下來,供自己帶在身邊研究,酬勞是一棟樓(該是座小別墅吧)。聽怒了葉問,拂袖而去。
目的清晰、錢數明確,在老輩人這里,什么也談不成。看拳王比賽的紀錄片,是職業拳手必修課。李小龍主要買阿里的比賽,泰森年少,也是耗在看片室。
正確談法,得像劉姥姥這樣,不說供自己研究,說為了給師父保留影像資料,之后再講孝敬師父一棟樓,樓和木人樁沒關系。傳統社會的風氣貶低商業,將買賣談得不是買賣,才能做成買賣。
周瑞家的猜中,一定是為錢來的。劉姥姥跟王夫人當年僅是見了一面,肯定不是來聊天的,因為沒得聊。
無理由地要錢,叫“打秋風”。打,是“取”意,從井里取水叫“打水”。你好了,理應把好處分給我一點,因為我是你親戚、鄰居、同學,你爹跟我爹是一個村的——這個“理應”,其實不講理。
“打秋風”是我們一代熟悉的用字,不知“秋風”何意?!都t樓夢》三十九回寫做“打抽豐”。豐,豐富。你多了,我就抽你一份。字面上更好理解。
臺灣鹵肉面,是東北人打秋風的遺跡,你家富余了,要殺兩頭豬,慰勞全村人。人太多,兩頭豬不夠,切成肉沫、澆米飯上,來湊數。為心安理得,說成能消災除病,大家白吃你的,是給你家去霉運。
沒道理的事,做多了,成了習慣,就成了有理的事,不按習慣來,會挨罵。上世紀七十年代末,北京人有去香港的機會,要給所有熟人帶禮物,少一位,都落埋怨。出國更可怕,帶禮物的范圍擴大一圈,實在發愁。
聽聞里,有去廢品站撿舊的錄音機、電視機,帶回國當禮物的事。
民國時,章太炎成名后,老鄉紛紛來打秋風,不給就要在他家自殺。章太炎強硬,絕不給,報紙寫文,批為陋習,發動全社會一起抵制。
在貴族家,是另一番道理。封建時代,等級森嚴,實在難受,人性上受不了,于是以禮節和親戚關系來調和,達到“不平等里的平等”。封建時代最好的文明,是“分庭抗禮”,身份低的人和身份高的人,站在庭院兩側,以行禮達到平等。
抗,不是對抗,本意是“伉儷”的“伉”字,對等之意。
親戚之間,以血緣取代社會地位,不論貴賤貧富。窮親戚上門打秋風,富親戚不敢不敬、不敢不給,否則毀名聲,習俗制約了富人。
周瑞家的介紹說,王夫人可以不見,賈府現今主事的是王熙鳳,見這位就行。劉姥姥進見,是抓王熙鳳餐后空檔。剛吃過飯,王熙鳳犯懶,撥弄手爐里的灰,慢慢說:“怎么還不請進來?”——蒙古王府本批為“寫盡天下富貴人待窮親戚的態度”,頗為劉姥姥抱不平,似乎王熙鳳傲慢,輕視劉姥姥。
嗯——批者上的是燕京大學,已接觸蘇聯文藝?
剛吃完飯,不午休,立刻見,很重視了。難道非要快跑出門,哭喊“您來啦!”才是尊重?
王熙鳳抬眼見劉姥姥已在門內,忙起身,滿面春風地問好,責怪陪著進來的周瑞家的為什么進屋時不言語一聲。竟沒察覺到,生理遲鈍,可想王熙鳳剛才真是乏了,差一點就打盹的地步。
變得“滿面春風”,是強打精神,非要把招待窮親戚這事辦好。
這事不好辦,兩人都有失誤處。先是劉姥姥忘了自己的親戚身份,腦里概念是“平民見貴族”,行主仆禮,跪地請安。王熙鳳不接受,堅持是親戚,說沒論過輩分,不知道誰輩大,該誰給誰請安。
王熙鳳說:“親戚們不大走動,都疏遠了。知道的呢,說你們棄厭我們,不肯常來。不知道的那起小人,還當我們眼里沒人似的?!币馑际俏覀兗乙恢碑斈慵沂怯H戚,別緊張。
此處,脂硯齋批為“阿鳳真真可畏可惡”——以為王熙鳳這話里的“棄厭我們”和“當我們眼里沒人似的”,是反話惡語。沒理解王熙鳳是用夸張說法,迅速拉近關系。
脂硯齋沒懂,劉姥姥懂,感動得念佛,試著開個小玩笑,說自己一副窮人樣,上門自稱您親戚,門丁管家不信,不是給您丟臉嗎?逗笑王熙鳳,說劉姥姥的貧富差距觀念不對,她不愛聽,接著閑聊天,哄劉姥姥帶來的外孫,進一步拉近關系。
飯后休息的時間過了,府內人開始找王熙鳳處理事情。王熙鳳表態,都改到晚上處理,現在專門陪劉姥姥——明明是給足面子,哪有可畏可惡?
剛說放下一切事,王熙鳳丈夫的侄子賈蓉來了,獨他的事,王熙鳳要處理,顯出兩人親近。賈蓉走后,劉姥姥再次犯錯,見王熙鳳對侄子好,竟然提高外孫的輩分,說也是王熙鳳的侄子,將打秋風,說成是“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”。
改了稱呼,可以得到額外幫助,現代社會里也有延續。香港明星張國榮外號“哥哥”,是拍《倩女幽魂》時,女主王祖賢開始叫的。港人發現,誰叫他哥哥,他就幫誰。于是“哥哥”的稱呼就大范圍叫了起來。
劉姥姥也心同此想。想錯了,按照習俗,窮親戚求助,不能哭窮,更不能亂輩分地求爺爺告奶奶,那樣沒廉恥。富親戚可以挑錯,假裝生氣:“您說的什么話?”拂袖而去,借此不管。
老人和小孩容易被原諒。王熙鳳沒計較,還是給錢。
圍棋比賽,常有“壞棋引壞棋”的情況,下了個敗招,不料沒遭到滅頂之災,反而搞亂了對手思維,對手跟著也下出個壞棋。
劉姥姥出錯,引發了王熙鳳也出錯。你哭窮,我也哭窮。王熙鳳說賈家看起來家大業大,其實大有大的難處,經濟上也困難——這話,以現代人的眼光看,會贊王熙鳳懂心理學,先降低人的期望值,再給錢,施恩的效果翻倍。
但在古時,大戶人家是不哭窮的,因為求助者不會信,還覺得受到侮辱,不想給就不給,何必騙我呢?賈寶玉亡兄的夫人李紈評價王熙鳳,是修養不夠、人聰明。大部分時候,聰明蓋住了粗魯,一大意,粗魯就露了出來。
王熙鳳說自己手里沒現金,剛巧有給丫鬟們做衣服的二十兩,全挪給你吧——又粗魯了,口不擇言,拿下人的費用給親戚,將親戚等同于下人,敏感者會翻臉,說:“我還不至于拿這錢。”憤而離去。
壞棋引壞棋,王熙鳳的粗魯,引發了劉姥姥更大的粗魯,說出“您老拔根汗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!”劉姥姥在家里跟女婿說過的話,拿來跟王熙鳳說了。二十兩對劉姥姥是大數,抵一年開銷,曹雪芹寫她“喜得又渾身發癢起來”——這得多高興。
見了劉姥姥的粗魯,王熙鳳警覺,聰明勁回來了,自省剛才失口,雖然劉姥姥無感,但自己也得補救回來。改口說這二十兩不是給你家大人的,是給孩子的,做一件冬衣吧。下人費用挪給小孩當賞錢,沒問題。
外加一吊錢當車費。車費和冬衣都不值這么多錢,是借著給孩子、付車錢,把大錢說成是小錢,不讓劉姥姥覺得受恩重,有心理負擔。說“若不拿著,就真是怪我了。”——給少了,別嫌少。
王熙鳳聰明起來,分外體貼。
寫“以禮相待”,雙方都彬彬有禮,就沒戲了。以粗魯寫以禮相待,是曹雪芹妙筆。戲劇性,是變質。事件復雜,沒用。性質復雜,才有戲劇性。
一九四〇年,卓別林導演的《大獨裁者》寫納粹,是一伙瘋狂的人辦瘋狂的事。戲劇性不強,靠笑料撐場。一九九三年,英美合拍片《告別有情天》,對納粹的寫法升級,揭示英國的紳士道德是納粹實現的保障,以崇高情操干惡行,有了戲劇性。
這一段批語幾乎全錯,批成了劉姥姥受輕視。第六回結尾對聯“得意濃時易接濟,受恩深處勝親朋”,曹雪芹明確說是恩情。
現今殯儀館,提供這副對聯當掛在花圈上的挽聯。一片墓地里,見著有墓碑背面以這幅對聯做銘文,那就是墓主孤寡,沒有后代,是一位受過他幫助的人來報恩,出資立的。
這幅對聯至今還在用,意義明確。王府批者和脂硯齋為何會看錯?
接見期間,安排劉姥姥帶外孫去吃飯,王熙鳳派人詢問王夫人到底是什么親戚。沒搞清楚,聽說是窮親戚,就立刻接見,王熙鳳沒擺富人架子。
王夫人回話,沒有血緣關系,是名義上的連宗,近些年沒走動,之前他們家來探望,咱們家都給錢。明白了不是真親戚,王熙鳳也沒對劉姥姥冷淡,說親戚之間,應該我們主動照顧你家,不該等你上門求助。接著自責,說她對上一代情況不清楚,疏漏了。
不讓劉姥姥覺得上門求錢有屈辱感,王熙鳳體貼。
王夫人傳來的話里,有一句“今兒既來了瞧瞧我們,是他的好意思。”脂硯齋批為——窮親戚來看,是“好意思”,余又自《石頭記》中見了,嘆嘆!
顯得自己受過富親戚的羞辱冷落,深有同感。
老北京話里“您可真好意思!”“您要是覺得好意思,您就這么辦!”都是指責對方無恥,但“好意思”放到這種句式里,才是“不要臉”。
王夫人話里“好意思”三字,單獨使用,是“好心”之意?!八齺砜次覀儯撬眯??!?/p>
脂硯齋被北京親戚罵過“您可真好意思”,再看《紅樓夢》,囫圇套用,理解成“她來看我們,是她不要臉?!?/p>
王夫人后面的話是“也不可簡慢了他。便是有什么說的,叫奶奶裁度著就是了?!敝廄S批為——王夫人數語,令余幾哭出。
他想哭,是將王夫人的話理解為“這人不要臉,以前得了好處,還不夠,又上門討好處了。但我們是貴族,不能顯得無禮。這樣的人,我是不見的,她要是提錢,你看著給點,就行了?!?/p>
分歧在于,“也不能簡慢”和“便是有什么說的”兩句。按字面,脂硯齋誤解為“不能沒禮貌”“如果她要錢”。
以老北京的生活經驗看,“也不能簡慢”的本意,是像以往一樣給錢,不是說禮貌?!氨闶怯惺裁凑f的”,不是指要錢,前面“也不能簡慢”已經交代肯定給錢了,是怕劉姥姥有特別請求,解決官司、介紹什么人、做非法事。
這些,王熙鳳平日都在辦,王夫人讓她全權處理就行。王夫人不見劉姥姥,是見了尷尬,不如不見。見了面,說什么呢?兩人畢竟從沒說過話,能認你是親戚,憑空接濟,王夫人已經很厚道了。
王夫人的話是:今天來看我們,是她好心,像以往一樣,咱們給錢。我不好見她,要是她提出特別要求,不用問我,你全權處理就好。
將“等級中的平等——親戚間不論貴賤”,看成是“富人無良、窮人受辱”,脂硯齋當然要流淚。
僅以這幾條評語,推測王府版批者和脂硯齋的身份,像兩個上世紀二十年代來北京上學的大學生,那時蘇聯文藝對京城校園影響大,他倆迷上了高爾基,對北京話還不太熟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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