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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【熱聞】記憶|楊文利:印象汪曾祺

      發稿時間:2022-08-10 15:56:27 來源: 騰訊網

      與汪曾祺先生廝熟了,常去蒲黃榆汪宅叩門拜訪,在那張半舊的三人沙發上并坐閑談,如此者數年。迨至他遷居虎坊路,我每次造訪邵燕祥、劉湛秋兩位老師,必順道到他府中閑坐一回。汪先生是一個率真的人,性情也很隨和,而又健談,而又喜歡雜覽,而又廣交游,聽他談天說地道古論今,真乃賞心樂事。


      (資料圖片)

      汪曾祺先生贈給作者的字

      一日在汪先生寓處煮茗清談,從客廳墻上的荷花圖談到昆明翠湖的水浮蓮,從水浮蓮談到昆明的花,最后,話題轉到云南茶花。汪先生極口稱贊道,云南山茶甲天下,大理茶花冠云南。他當年在昆明一寺廟見過一株茶花,樹高丈余,花大盈寸,開至三百余朵,甚為壯觀。說到這里,便頓住了,用食指敲敲額角,嘴里自言自語道:“那個寺廟叫什么來著?”我記起《清稗類鈔》有一段記載,謂昆明歸化寺植有一株茶花,名曰獅子頭,為滇中第一。汪先生聽了,拍掌大笑道:“對,對,是歸化寺。”

      贊嘆了一會兒,由獅子頭談到茶花品種。汪先生掰著指頭列舉:紫袍、恨天高、童子面、牡丹茶、大瑪瑙、松子鱗,滔滔汩汩,一口氣說了十多個。在他端起茶杯喝茶的當兒,我趁機說道:“金庸在《天龍八部》中,對茶花有一段極精彩的描寫。”

      汪先生眼睛一亮,忽然來了興趣。我隨即把大理國鎮南王段正淳如何生性風流,見一個愛一個,情人李青蘿如何為段所棄,嫁入姑蘇王家,筑曼陀山莊,嗜茶花如命,不惜重資,廣為栽種,一一說與他知。聽到“曼陀山莊”四個字,他眼珠一轉,若有所思地說:“茶花又名曼陀羅花,故取名為曼陀山莊。”

      我繼之說到段正淳之子段譽誤入曼陀山莊,與王夫人有一段對話。金庸借段譽之口,將茶花品種一一道來:紅裝素裹、抓破美人臉、落第秀才、十八學士、十三太保、八仙過海、七仙女、風塵三俠、二喬、滿月、眼兒媚、倚欄嬌,共十幾種之多。汪先生饒有興味地聽著,點頭笑道:“一點也不錯,我見過一本《云南山茶花》畫冊,里面有這些名字。”

      又一日,歡談之際,不知怎么說起了高郵湖的茭白。汪先生告訴我,清代揚州鹽商童岳薦所撰烹飪書《調鼎集》,述茭白烹調之法,有拌茭白、茭白燒肉、炒茭白、茭白酥、茭白脯、糟茭白、醬茭白、糖醋茭白和醬油浸茭白,計九道菜式。他抿了一口茶,咂著嘴說:“若論鮮美,都比不上昂嗤魚燒茭白。”

      我的家鄉也產茭白,俗名高筍,昂嗤魚這個名字倒是頭一次聽說。汪先生端起茶杯復又放下:“此魚頭扁嘴闊,口角有須,背黃腹白,有褐色斑紋。”見我一臉茫然,不知所云,又接著說道:“背上有一根硬刺,若捏住硬刺,便‘昂嗤昂嗤’地叫。”我聽了這話,不覺恍然大悟,原來是黃顙魚,吾鄉呼為黃鴨叫,因其叫聲酷似鴨子。乃相與一笑。

      正談得起勁,汪先生眉頭一蹙,笑容漸漸斂起,一言不發,直著眼睛在那里出神,連煙蒂燒到手指都全然不覺,良久乃道:“不嘗此等珍味,已將近五十年了。”說完這話,仍是低頭不語,惘惘若有所失。

      呆了半晌,重新點燃一支煙,吧嗒吧嗒地吸了幾口,始恢復常態。說了幾句閑話,又談起高郵湖的咸鴨蛋。他噴了一口煙,啟顏一笑道:“高郵人吃咸鴨蛋,不像其他地方,切成兩瓣或四瓣,而是敲破空頭,用筷子剜著吃,”一面說,一面用手比畫,“筷子戳下去,‘吱’的一聲,紅油就冒出來了。”他咂嘴若有余味,只覺人生至樂,無逾于此矣。

      停了一會,忽然將頭一偏,嘴一撅,慨然嘆道:“我走過不少地方,所食咸鴨蛋多矣,比起高郵咸鴨蛋差遠了。別的地方的咸鴨蛋,我實在看不上眼。”說到這里,鼻子里哼了一聲,一臉鄙夷不屑。

      我知道高郵咸鴨蛋名聞天下,但還是忍不住插嘴道:“敝鄉也出咸鴨蛋,俗稱鹽鴨蛋,分黃泥、鹽水二種,起沙流油,一想起就流口水。”汪先生理解地看了我一眼,繼續說道:“我在北京吃過的咸鴨蛋,蛋黃是淺黃色的,略無紅油,也不松沙,簡直味同嚼蠟。”說罷,嘴角一撇,眼皮一翻,令我想起多年前的那次講座,當問及“中文系能不能培養作家”時,汪先生那副大不以為然的神情。

      又一日,汪先生適從湖南郴州講學歸來,興致很好,抽著煙、啜著茶閑談。先談了些路上風景,而后談到郴州的風物,郴州的東江湖、紫薇花、殺豬粉,由郴州談到幾年前的桃花源之游,以及觀桃花、品擂茶的往事。一說到擂茶,汪先生難掩興奮之情,不禁蹺起拇指,嘖嘖稱贊道:“桃源擂茶,味清香而甘甜,別具風味。連飲幾大碗,只覺齒頰留芳,心脾頓爽,乃平生未有之滿足。佐茶的藠頭尤其可口,又酸又甜又辣,滋味之濃,無過于此。我走南闖北,所吃的藠頭,已經不少,江西的、湖北的、四川的,都嘗過了,桃源藠頭最合我的胃口。”人生快意之事,時隔多年猶不能忘。

      汪先生對擂制擂茶的用具,長可達兩米開外、用油茶木制作的擂槌,俗呼為“擂茶棒”“擂茶杵”者,印象甚深。驚訝贊嘆之余,提起《武林舊事》中有一段記載:“擂槌。俗諺云:‘杭州人一日吃三十丈木頭。’以三十萬家為率,大約每十家日吃擂槌一分,合而計之,則三十丈矣。”

      忽而想起桃源人江盈科所撰《雪濤諧史》中有一則笑話,大意云桃源人嗜擂茶,其擂槌長五尺,半年而盡。若以六十歲計算,桃源人吃進肚子里的擂茶杵,可蓋三間小房子。汪先生聽罷,拊掌大笑。

      又一日,汪先生多喝了一點酒,兩頰微酡。敘了一會閑話,忽然向我眨了眨眼睛,抿嘴一笑道:“我給你寫一幅字吧。”言畢,掐滅了手中的煙,站起來便往書房走。我聞言大喜,也跟了進去。這是我第一次參觀他的書齋,房間甚逼仄,只有一桌、一椅、一床、一沙發,還有一排書柜。書桌十分凌亂,雜陳的書籍雜志堆積如山。趁著他拂硯伸紙之際,我好奇地朝書柜瞟了一眼。他的庋藏遠談不上豐富,書柜都沒擺滿。文學作品不多,只有幾部大部頭如《魯迅全集》《高爾基全集》《契訶夫短篇小說集》。筆記野史之類的書倒不少,有《夢溪筆談》《容齋隨筆》《陶庵夢憶》《閱微草堂筆記》,有的還卷了邊,發了黃,略有破損。

      汪先生鋪好宣紙,左手插在褲兜里,右手執筆,略一尋思,援筆立就,以行草寫了一幅三尺中堂:“萬物靜觀皆自得,四時佳興與人同。”龍蛇飛動,一筆到底,頗有仙風道骨。書畢,歪著頭欣賞了幾秒鐘,似乎很滿意,落款,鈐印,然后擲筆而出,回到客廳繼續海闊天空地閑聊。

      這副聯語出自宋儒程顥的《秋日偶成》,寓靜觀萬物、怡然自樂的情趣,頗堪玩味。宋代理學家講“靜觀”“靜坐”,汪先生極為欣賞。內心寧靜,方能享受自適之樂。以汪先生的恬淡、平和,在我看來,理應壽享遐齡。誰知世事難料,幾個月不見,忽然聽到他遽歸道山的消息,為黯然者久之。

      汪先生的字,已裝裱成軸,配上鏡框,懸于壁間,晨夕相對。見字如見人,往昔談笑教誨,一一如在目前。這位可愛有趣的老頭兒,可親可敬的溫厚長者,一直在這里。(楊文利)

      標簽: 記憶|楊文利印象汪曾祺

      責任編輯:mb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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